【摘要】縱觀人類歷史,不同文明之間互鑒交流是一個永恒的主題。星座文化同樣也是。中國古代的星占體系,以二十八星宿、四象和十二星次等為核心,構成了獨特的天文觀測和文化解釋系統(tǒng)。至遲在公元6世紀,隨著印度佛經東傳,域外完備的十二星座體系已傳入中國,開始了中國化、本土化發(fā)展。在當代社會,星座文化與科技、媒體和商業(yè)緊密結合,數(shù)字化轉型、媒體融合和商業(yè)模式創(chuàng)新使得星座文化以全新的形式出現(xiàn)在年輕人的生活中,星座預測受到部分年輕人的喜愛。作為一種跨越時空的文化現(xiàn)象,星座文化存在于人類不同文明發(fā)展的不同階段,是人們預測未來、避禍就福這一樸素愿望的直接反映,其流傳、演變和發(fā)展,反映了人類對宇宙的探索和理解。
【關鍵詞】十二星座 二十八星宿 星占學
【中圖分類號】B933 【文獻標識碼】A
中外歷史上的星占學,大體可分為兩個類型:一類專以戰(zhàn)爭勝負、年成豐歉、王朝盛衰以及帝王安危等軍國大事為占測對象,稱為“軍國星占學”;另一類則專據(jù)個人出生時刻的天象以占測其人一生的窮通禍福,稱作“生辰星占學”。
嚴格意義上的“星座”,與黃道十二宮體系密切相關,屬于生辰星占學。至少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,黃道概念的雛形就已在古巴比倫出現(xiàn)。在約成書于公元前700年的星占學文獻《綱要》中,黃道帶被稱為“月道”,沿月道排列的星座有十八個:白羊座、雙子座、獅子座、室女座、天秤座、天蝎座、人馬座、摩羯座、寶瓶座、雙魚座、昴星團、畢星團、獵戶座、英仙座、御夫座、鬼星團、南魚座。大約在公元前6世紀至前3世紀間,十八星座逐漸演變?yōu)槭菍m。星座預測、星座占卜作為西方星占術的重要組成部分,流傳到世界各地,在中國亦有傳播和發(fā)展。隨著星座文化吸引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,出現(xiàn)了將血型、生肖與星座相組合,對個人性格、命運進行預測的做法,催生出豐富多彩的星座文化,部分青年熱衷研究星座文化,并成為一種流行的文化現(xiàn)象。
中國星占體系的早期發(fā)展
實際上,星座文化在中國早已有之,且形成了一套系統(tǒng)的星占之學。《周易·系辭上傳》云:“仰以觀于天文,附以察于地理。”這里“天文”的含義是指天象,即各種天體交錯運行而在天空上所呈現(xiàn)的景象,這種景象被稱為“文”。不過古人仰觀天象,其目的并非探索自然奧秘,而是為了從天象中看出人世間的吉兇禍福——這正是星占學的根本宗旨?!稘h書·藝文志》:“天文者,序二十八宿,步五星日月,以紀吉兇之象,圣王所以參政也。”在古代中國,“天文”一詞通常都是指仰觀天象以占知人事吉兇的學問,即星占學。
漢代司馬遷《史記·天官書》說:“自初生民以來,世主曷嘗不歷日月星辰?……仰則觀象于天,俯則類法于地。”傳世的中國星占文獻卷帙浩繁,除了歷代正史中天文、律歷等志,還有各種專書、專著傳世,如北周庾季才撰、宋人重修《靈臺秘苑》,唐李淳風《乙巳占》,唐瞿曇悉達《開元占經》等。出土文獻中,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《五星占》最具代表性。敦煌卷子中也有一些星占文獻,只是零碎不全。按相關文獻,中國古代星占體系,以二十八星宿和四象為核心,構成了獨特的天文觀測和文化解釋系統(tǒng)。二十八星宿,又稱二十八舍或二十八星,包括:東方七宿角、亢、氐、房、心、尾、箕,以蒼龍象征之;北方七宿斗、牛、女、虛、危、室、壁,以玄武象征之;西方七宿奎、婁、胃、昴、畢、觜、參,以白虎象征之;南方七宿井、鬼、柳、星、張、翼、軫,以朱雀象征之。這一體系不僅在天文學上有著重要地位,也在生產生活、宗教信仰、哲學思想等多個方面產生了深遠影響。
中國古代星占體系中也有十二星座,或稱為十二星次。十二星次的名稱依次為:壽星、大火、析木、星紀、玄枵、娵訾、降婁、大梁、實沉、鶉首、鶉火、鶉尾。相傳十二星次為黃帝所創(chuàng),《帝王世紀》曰:“及黃帝受命,始作舟車以濟不通,乃推分星次以定律度。”十二星次對周天作均勻劃分,每個星次與特定的節(jié)氣相對應,是天文觀測和歷法制定的重要工具。十二星次與二十四節(jié)氣、十二地支、十天干、四象、五行、二十八星宿等一起構成了東方星占學的基礎,用來預測和解釋天象與人事之關系。十二星次和十二星座都在星占學中被廣泛應用,但它們的文化起源、劃分依據(jù)、象征意義和應用方式等皆存在差異。此外中國的星官只是對一組恒星的稱呼,而西方的星座則是指一片天區(qū),這也是兩種不同的概念。
就功能對象而言,中國星占學與西方星占學明顯不同。西方對個人命運的預測主要通過生辰星占學來實現(xiàn),這一職能在中國則主要由四柱八字、納甲筮法等傳統(tǒng)命理之說來承擔。中國星占學側重于戰(zhàn)爭勝負、水旱災害、社稷安危等國家大事,即所謂軍國星占學?!缎绿茣?middot;歷志》云:“三代之興,皆揆測天行,考正星次,為一代之制。”受天人感應思想影響,歷代朝廷皆重視天文星占,認為天象變化與家國命運息息相關,密不可分,天文星象也由此成為受到官方嚴格限制的專門之學,歷史上也多有禁習之律,如晉武帝曾下令“禁星氣讖緯之學”,后趙石虎令“郡國不得私學星讖,敢有犯者誅”,天文現(xiàn)象的解釋權均由官方壟斷。
正是由于天文現(xiàn)象與國家命運緊密關聯(lián),星占之說也往往成為影響古代歷史走向的重要因素。例如,漢文帝因發(fā)生日食,下詔罪己,并首次詔求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,開創(chuàng)選官用人新徑。金海陵王攻宋之前,曾多次求助于天文占候,以決定是否出兵。中國星占文化與政治決策、宗教信仰等緊密相連,形成了獨特的二十八星宿、四象和十二星次等天文系統(tǒng),也反映了中國古代天人合一、天人感應的宇宙觀。
域外星座文化傳入中國
縱觀人類歷史,不同文明之間互鑒交流是一個永恒的主題。星座文化同樣也是。隨著佛教東傳,域外星座文化進入中國,并與中國傳統(tǒng)的星占之說融為一體。隋初,天竺僧人那連提耶舍從印度帶來一批梵文佛經,并著手翻譯成中文,其中《大方等大集經》便提到十二星宮:“是九月時,射神主當其月;十月時,磨竭之神主當其月;十一月,水器之神主當其月;十二月,天魚之神主當其月;正月時,特羊之神主當其月;二月時,特牛之神主當其月;是三月時,雙鳥之神主當其月;四月時,蟹神主當其月;此五月時,獅子之神主當其月;此六月時,天女之神主當其月;是七月時,秤量之神主當其月,八月時蝎神主當其月。”唐代,漢譯佛經《文殊師利菩薩及諸仙所說吉兇時日善惡宿曜經》中十二星宮的漢譯名稱為羊、牛、男女、蟹、獅子、雙女、秤、蝎人、弓、摩羯、寶瓶、魚,《靈臺經》則將其譯為獅子、人馬、磨蝎、寶瓶、雙女、蟹、牛、羊、魚、陰陽等??梢娝逄茣r期十二星宮的排序跟現(xiàn)在的十二星座基本一致,只是當時譯名尚未統(tǒng)一而已。
至宋代,十二星宮的說法廣為流布,并多用其推算命格和運程。朱翌《猗覺寮雜記》載:“星辰家以十二宮看人命,不知所本,然其來久矣。”《康遵批命課》中有大段文字,將十二星宮與算命相結合?!段浣浛傄愤\用十二星宮“推步占驗,行之軍中”,稱“夏至,五月中,日在井八度四十分,后六日入巨蟹宮,其神小吉”。當時流行一種名叫“占五星”的相術,其中就應用到十二星宮的知識,如《靈寶領教濟度金書》稱:“欲課五星者,宜先識十二宮分名及所屬。寅為人馬宮,亥為雙魚,屬木;子為寶瓶,丑為磨羯,屬土;卯為天蝎,戌為白羊,屬火;辰為天秤,酉為金牛,屬金;巳為雙女,申為陰陽,屬水;午為獅子,屬日;未為巨蟹,屬月。”可見,在域外星座文化東傳及其中國化、本土化進程中,逐漸形成了獨特的中國版星座文化。
十二星宮圖在隋唐以后也極為常見。蘇州宋代瑞光寺遺址發(fā)現(xiàn)的《大隋求陀羅尼經》,有一幅環(huán)狀的十二星宮圖,圖案非常清楚,與如今的十二星座形象幾乎沒有差異,天秤宮的圖案還是西式的天平,而非中國傳統(tǒng)的桿秤。唯摩羯宮畫成龍首魚身的有翅怪物,有別于今天常見的羊首魚身圖。出土的宣化遼墓壁畫中也有一幅十二星宮圖,除了金牛宮圖案被盜洞破壞之外,其余十一宮的圖案皆保留完整。敦煌莫高窟第61窟的甬道南北壁上,也分別繪有大約屬于西夏時期的熾盛光佛圖,圖中熾盛光佛坐于車上,周圍簇擁九曜星神、二十八宿與黃道十二星宮。只是因為年代久遠,有些星宮圖已風化剝落,但天蝎、巨蟹、金牛、摩羯、雙魚、天秤等星宮圖還清晰可辨。這些圖像不僅展示了古代中國對域外星座文化的接受和吸收,也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天文知識的重視和崇拜。
在眾多星座中,摩羯座較為特別。“磨蝎”常見于文人詩作之中,最為典型的要數(shù)唐代韓愈和宋代蘇軾。他們不僅在文學史、思想史上成就卓著,也在個人命運與星座的聯(lián)系上多有穎悟,展現(xiàn)出了獨特的星座情結。韓愈《三星行》詩言:“我生之辰,月宿南斗。牛奮其角,箕張其口。牛不見服箱,斗不挹酒漿?;氂猩耢`,無時停簸揚。”蘇軾聞之,自嘲命途多舛是因與韓愈一樣,皆為摩羯座。蘇軾《命分》一文曰:“退之詩云:‘我生之辰,月宿直斗。’乃知退之磨蝎為身宮,而仆乃以磨蝎為命,平生多得謗譽,殆是同病也。”又說:“馬夢得與仆同歲月生,少仆八日。是歲生者,無富貴人,而仆與夢得為窮之冠。即吾二人而觀之,當推夢得為首。”后世文人士大夫也紛紛“對號入座”,以此抒發(fā)身世浮沉之感。如南宋時方大琮曰:“枯槁馀生,逢春已晩;奇窮薄命,任斗不神。惟磨蝎所蒞之宮,有子卯相刑之說,昌黎值之而掇謗,坡老遇此以招讒。而況晩生,敢攀前哲。”晚清曾國藩也曾感嘆過:“諸君運命頗磨蝎,可憐顛頓愁眉腮。”古代文人將自己的命運與星座聯(lián)系起來,既是一種對殘酷現(xiàn)實的無奈感嘆,也是一種對個人命運的哲學思考。
大約從晚明開始,外國傳教士來華,也把西方的天文學知識帶了進來。但這些往往被統(tǒng)治者視為奇技淫巧,未能廣泛傳播。直到清末,隨著西方科學著作被系統(tǒng)引進,黃道十二宮等學說才以新的面孔重新被中國人所認識??涤袨椤吨T天講》對十二星宮名稱做了一次總結修訂,如將“陰陽”改成了“雙子”,“天女”“雙女”“室女”統(tǒng)一翻譯為“處女”。至此,十二星宮之名,基本接近了現(xiàn)在我們熟悉的名稱。
星座文化的現(xiàn)代發(fā)展
在當代社會,星座文化與科技、媒體和商業(yè)緊密結合,數(shù)字化轉型、媒體融合和商業(yè)模式創(chuàng)新使得星座文化以全新的形式出現(xiàn)在年輕人的生活中,星座預測受到部分年輕人的喜愛。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近年聯(lián)合問卷網對2033名受訪者進行的調查顯示,70.3%的受訪者稱自己身邊喜歡星座文化的人多,16%的受訪者覺得非常多。據(jù)學者調查,六成多受訪者表示嘗試過星座預測,女性相對更加相信“求簽”“星座預測”“周公解夢”等預測手段。對星座預測的依賴,投射出當今社會人們面對現(xiàn)實焦慮和困惑時,渴望尋求心理依賴和精神寄托的愿望。
星座文化雖然是社交工具、心理慰藉和個性化表達的重要方式,但也存在一些消極因素。一是對某些星座形成刻板印象和歧視,如處女座常被認為愛挑剔、有潔癖。二是可能產生“自我實現(xiàn)預言”效應,即人們接收到與自己星座相關的積極或消極信息時,傾向于按照預期的方向行事,導致個人在無意識中限制自己的行為和潛力。三是星座預測可能會影響個人的情緒狀態(tài),如消極的星座預測可能引發(fā)焦慮和擔憂,影響個人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感。四是星座預測與科學方法相悖,可能導致公眾對科學與偽科學之間的界限產生混淆,不利于提升公眾的科學素養(yǎng)。
隨著互聯(lián)網上悄然流行起“網絡算命”,個別不法分子打著星座預測的幌子,投機取巧借機斂財,更有甚者實施詐騙,尤其是隨著大數(shù)據(jù)以及AI技術的運用,很容易讓一些人迷失方向,掉入商家設計的圈套之中。盡管相關整治在不斷推進,多地針對此類活動進行了多次打擊,但總體而言,仍需進一步加大對“網絡算命”整治力度。首先,需要加強科普教育,提升公眾的科學素養(yǎng)。通過普及星座知識,引導公眾正確認識星座文化,理性看待星座預測,避免盲目迷信,并鼓勵公眾參與科學實踐活動,提升增強辨別真?zhèn)蔚哪芰ΑF浯?,媒體和社交平臺應承擔起社會責任,規(guī)范星座相關內容的傳播,避免過度渲染和誤導。再次,網信等相關部門應完善相關法律法規(guī),把該行為明確納入法律調整范圍,劃出“網絡算命”的邊界和禁區(qū),對利用星座預測進行欺詐的行為予以打擊和懲處。作為新時代公民,應用科學的理論武裝大腦,用科學的態(tài)度去對待學習、工作和生活等,尤其要在日常生活中對一些偽科學、真迷信加強防范和戒備。
無論是我國傳統(tǒng)的四柱八字、納甲筮法等預測手段,還是以色列的卡巴拉、希臘靈數(shù)學、日爾曼盧恩符文以及塔羅牌等,與星座文化一樣,它們盡管形式各異,但其內容、方法相似,立意、目的相通,共同體現(xiàn)了人類對避兇趨吉的向往和對未來發(fā)展的思考。總之,作為一種跨越時空的文化現(xiàn)象,星座文化的流傳、演變和發(fā)展,反映了人類對宇宙的探索和理解。
(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易學文化研究院院長、教授、博導;北京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趙賢蓮對此文亦有貢獻)
【注: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研究專項學術團隊項目“《永樂大典》易學典籍輯校與研究”(項目編號:21VJXT010)階段性成果】
【參考文獻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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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編/李一丹 美編/陳媛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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