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對大湘西的印象,大抵源于沈從文的文字,美麗愁人卻不乏溫情。最早動身探訪的是張家界,那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事,后來又慕名到了芙蓉鎮(zhèn)和鳳凰古城。陌生不熟的是懷化,實在說不清她的引人入勝之處。到懷化工作后,不知不覺竟沉迷于這方山水。湘西風物,各有其美。如果說張家界坐擁“三千奇峰”,湘西自治州是“神秘湘西”,那么,懷化則是一步一景,更因近世以來的神奇際遇蜚聲中外。
(一)
初秋的雪峰山,群峰競秀,滿眼蔥郁。綿延西南的羅蒙山下,恭水河宛延向北,山水掩映處,有一座飛檐翹角的侗族特色建筑,在晴空下綻放著靜謐的光芒。這里,便是通道轉兵紀念館。
(通道轉兵紀念館)
寬闊的紀念廣場上,毛澤東、周恩來、朱德、王稼祥、張聞天等偉人的群體雕塑栩栩如生。他們或指點江山、或極目遠眺、或凝神靜思,執(zhí)著而堅定。拾級而上,走過一段長長的臺階,邁過雅致的大門,便是通道轉兵主題陳列館。在這里,生銹的馬燈、斑駁的擔架、泛白的皮籮、萬萬火急的轉兵電令,都是崢嶸歲月的深刻印記。依稀可辨的黑白照片、真實還原的戰(zhàn)斗場景、翔實豐富的影像資料,都是一幕幕沉淀在歷史長河中的紅軍故事。
從紀念館出來右轉,步行數百步,就來到了通道轉兵會議會址恭城書院。這座古老的書院,始建于宋代,清乾隆年間由侗家工匠在原址重建,是我國目前保存最完整的侗族古書院。書院由門樓、齋舍、講堂、通廊組成,布局完整,井然有序。灰瓦木房處,樹影婆娑;滿地青磚,擠滿了倔強的野草青苔。四周高墻護院,散發(fā)著古拙幽深的氣息。走過一段筆直的通廊,來到書院講堂,當年召開會議的陳列如舊。一陣微風吹過,輕輕停留在色澤剝落的煤油燈上,我們似乎聽到了激昂的辯論聲。
是的,那是來自1934年寒冬的一場緊急會議的爭論。彼時,深山密林里,走過一隊隊翻越老山界的紅軍戰(zhàn)士,他們衣衫襤褸,扛著槍,腳步疲累,內心焦慮而迷茫。在這處木房內,經過激烈爭論,會議采納了毛澤東提出的放棄北進湘西的原定計劃,改向敵軍力量薄弱的貴州前進的正確主張。第二天,中央紅軍在通道境內轉兵西進,把圍追堵截的國民黨幾十萬大軍甩在了湘西……
通道轉兵是紅軍長征實現偉大轉折的開端,轉出了中國革命的新天地。
(二)
明山疊翠,舞水拖藍,鼓樓唱和,侗寨人家。芷江,是沅水流域眾多邊城中至為特殊的一座。這個被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詠嘆“沅有芷兮澧有蘭”的香草之地,也是享譽國際的和平之城。
于無聲處聽驚雷。當舞水蜿蜒曲折至芷江城外一處叫七里橋的村莊時,中國人民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受降舊址就到了。進入大門,四柱三門、血字造型的受降紀念坊向天矗立,日月同光,儼然昭示著中華民族驚天地、泣鬼神的浴血抗戰(zhàn)。蒼松翠柏處,受降舊址靜默在陽光下,和平鴿不時騰空而起,在藍天綠樹間展翅飛翔。
(中國人民抗日戰(zhàn)爭勝利受降紀念坊)
走進左側的芷江受降典禮會場,黑灰的木質平房內,莊嚴肅穆,受降代表席、投降代表席、記者席等依次擺開,墻上懸掛的各色旗幟已然泛黃,和平的字眼卻依舊清晰可見。時間,在這一刻仿佛靜止,將我們帶到了戰(zhàn)火紛飛的1945年。這一年,侵華日軍在中國戰(zhàn)場節(jié)節(jié)敗退。8月15日,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。芷江,建有遠東第二大軍用機場,是盟軍軍事大本營和雪峰山會戰(zhàn)戰(zhàn)略總部,成為受降地的不二之選。8月21日,日方乞降使節(jié)在中國軍機的押送下飛抵芷江,交出了侵華兵力分布圖,簽署了投降備忘錄。這一刻,標志著日本侵華戰(zhàn)爭的徹底失敗,見證了中國人民歷盡劫難后的偉大勝利。這個偉大勝利,是中華民族從近代以來陷入深重危機走向偉大復興的歷史轉折點。
從柳條湖到七里橋,穿越硝煙戰(zhàn)火,銘記受降榮光。依托芷江受降舊址建成的中國人民抗戰(zhàn)勝利受降紀念館,用珍貴的抗戰(zhàn)文物和史實資料,生動再現了芷江受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,成為抗戰(zhàn)文化展示中心和全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。
這是人民的勝利!當我們邁過古跡斑駁的龍津風雨橋,觸摸黃甲老街的窨子屋,看青幽的石板路在腳下延伸……遠處如長虹臥波的和平大橋上,車來人往,川流不息。
(三)
千里沅江,從貴州大山奔騰而來,在五溪大地千回百轉,沖積成一片片沃野田疇。安江盆地,就是滔滔沅水與巍巍雪峰相沖相撞、相匯相融而成的一方豐饒狹長地帶,成就了世所罕見的“物種變異天堂”。
沿著沈從文夢里的這條長河,溯流而上,停留在一處名叫落里坡的水邊臺地,只見遠處群山環(huán)繞,兩岸稻浪翻滾。踏著河邊新鋪的麻石路往上走,前方就是高廟遺址。7800余年前,史前人類在這片土地上農耕漁獵,繁衍生息,隱隱透出中華文明起源的一縷曙光。當考古人員拂去歷史的塵煙,發(fā)掘出遠古大型祭祀場所、白陶制品、碳化稻谷等文物時,徐徐展開的是一幅幅五溪先民在沅水流域祭拜、勞作的多彩畫卷。
上下七千年,古今兩神農。如今,靜水流深的沅水對岸,便是與高廟遺址遙遙相望的安江農校。袁隆平院士在這里躬耕田野37載,選育出全球第一株雜交水稻,演繹了“一粒種子、改變世界”的現代傳奇。
(安江農校)
青蔥的安江農校里,挺拔的冬青立于道路兩側,袁隆平院士親筆題寫的“愿天下人都有飽飯吃”格外醒目,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。斑駁樹影下,浮動著桂花的暗香;細密果林里,橙柚站滿了枝頭。走進袁隆平院士的舊居,兩間灰色的磚房,樸素而潔凈。旁邊的試驗田里,后起的雜交水稻科研團隊接力世紀夢想,正在奮力耕耘求索。
從高廟遺址的碳化稻谷到袁隆平院士的雜交水稻,是一粒種子的前世今生,也是中華文明的世代傳承。
司馬遷年少時曾“浮于沅湘”,我們仿佛看到這位偉大的歷史記錄者在五溪大地憑吊屈原遺跡、探尋二酉藏書的背影。夜讀地方史志,對這片土地不禁又生出幾分敬意。這里自古是“滇黔門戶”,是中原王朝經略大西南的要沖,是多民族遷徙、交流、融合的樞紐,在歷史的緊要處,常有“天下安危系于一身”的高光時刻。
福地懷化,一個懷景懷鄉(xiāng)懷味的地方。
(作者:許忠建,系中共懷化市委書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