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方政治學建構的諸多概念看似言之鑿鑿,其實是誤導性文字游戲,造成了對政治真相的錯覺誤判——
最近一段時間里,伴隨著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(tǒng),“民粹主義”一詞在西方社會也空前地流行起來,包括美國著名政治評論家扎卡里亞、福山在內的西方精英分子,都不約而同地把矛頭指向“民粹主義”。在政治學中,“民粹主義”是指一種民眾被動員起來而出現的非理性的、情緒化的政治思潮,而政府無法滿足其政治訴求。但值得注意的是,“民粹主義”在美國已成為西方精英掩飾政治真相的工具,成為一種無視歷史事實的概念游戲。
■在西方精英那里,“民粹主義”已成為一個掩蓋了政治真相的、空洞化的因而不能解釋任何實際問題的概念
在我看來,西方精英分子的這種表現意味著他們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,并沒有因為錯判美國大選而反省自己。錯判美國大選是不切實際的觀念的結果,精英們以為自己的觀念就代表真實的世界,代表美國人的觀念和利益。事實證明,精英的觀念和民眾尤其是底層民眾的世界距離很遠。美國大選之后,西方精英們不但不反省自己,反而開始討論美國乃至世界范圍內的“民粹主義”,把自己的觀念稱為“民主”,而把支持特朗普的稱為“民粹”。事實上,在美國,“民粹主義”是一個掩蓋了政治真相的、帶有傲慢氣息的、空洞化的因而不能解釋任何實際問題的概念,是西方精英們自己制造的“我們”與“他們”的“想象”,西方精英們依然生活在自己的“觀念的世界”,把不符合自己觀念的訴求視為不合理的“民粹主義”。
不難發(fā)現,在西方精英中,不少人眼中的“民粹主義”有所謂的“左翼民粹主義”“右翼民粹主義”之分,把追求社會公正的無權無勢者的訴求貼上“左翼”的標簽,而把有些排外的帶有民族主義情緒的無權無勢者的訴求貼上“右翼”的標簽。有的走得更遠,認為“右翼民粹”是“左翼民粹”的產物。歷史成了隨意拿捏的面團,但無視歷史邏輯的概念游戲是無法解釋現實的。在西方這波“民粹主義”政治中,無論是“左翼民粹”還是“右翼民粹”,都是西方“全球化”浪潮的結果,而這次全球化浪潮的始作俑者便是“新自由主義”。
■在西方精英看來,無論“左翼”或“右翼”民粹主義都是底層百姓的不合理要求
在嚴格意義上,“新自由主義”是一個經濟學概念,特指經濟的私有化、市場化、自由化。但是,從1980年到2008年,在“新自由主義”滾滾向前的過程中,在政治上則是所謂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,而在文化上則是多元主義。這樣,過去幾十年的“全球化”是一個包括了政治自由化、經濟自由化和文化自由化(即多元主義)的“自由化運動”。以自由化為核心的“全球化”,實際上就是一場拆除“國家圍墻”的運動。需要強調的是,“全球化”的本質是“美國化”,以便更多地實現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利益,他們想要排除的乃是邊緣國家的“圍墻”。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(fā)以來,美國已經在“反全球化”。
誰最不喜歡“國家”(政府的作用)?當然是那些靠自己的能力能主宰自己命運、甚至能主宰別人命運的強者,如過去的洛克菲勒和今天的華爾街金融寡頭。“去國家化”或者“國家是必要的惡”是農業(yè)社會后期、工業(yè)經濟年代的新興資產階級的呼喚。在反對王權的斗爭中,對于創(chuàng)造財富的新興階級來說,這一點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。但是,時代發(fā)生巨變了。到了信息化的金融資本時代,所謂的“創(chuàng)造財富”實際上是華爾街金融寡頭利用各種金融杠桿而進行的“分配財富”游戲,從而使得金融從業(yè)者與農業(yè)勞動者和工業(yè)勞動者之間的貧富差距空前惡化。財富再分配是完全不同于創(chuàng)造財富的游戲,沒有國家的規(guī)制將會如何呢?只能是強者更強,弱者更弱,職業(yè)本身就是地位和階層的符號,結果,美國的“民治、民有、民享”成為1%的美國人的“三民主義”。二戰(zhàn)之后,凱恩斯主義使得西方國家趨向平等化,比如到了1980年,一個企業(yè)的收入差別不會超過50倍;到了今天,居然500倍還多。而在本國居民飽受貧富差距之苦的同時,多元主義文化下的“外國人”蜂擁而至,不但名正言順地享受各種福利,還搶走了本國居民的工作機會。
這就是“自由化運動”推動的“全球化”的結果。到了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(fā),西方國家有很多年輕人找不到工作,因此才成為社會主義者桑德斯的擁戴者,他們被西方精英們戴上“左翼民粹主義”的帽子;而深受墨西哥移民之苦的美國中南部的農民,則是特朗普的擁戴者,被西方精英們戴上“右翼民粹主義”的帽子。無論“左”“右”,在西方精英看來都是底層百姓的不合理的要求。
■西方精英階層使用不倫不類的“民粹主義”概念,其實是一種鴕鳥政策
如果這樣看政治,結果只能是西方精英階層離政治的真相越來越遠,使自己與民眾對立,西方精英階層本身構成了自己的世界。這里且不說民眾訴求的合理性問題,站在自己臆想的道德高地上去這樣污名化民眾,既是長期以來精英階層制造的“政治正確”原則而事實上最終狹隘化自己的表現(即只有自己的觀念才代表世界潮流),也是知識退化的表現,是知識的形式化而非本質化。其實,在美國,關于外國人的問題不就是傳統(tǒng)政治學上所說的民族問題嗎?關于底層人的社會公正問題不就是傳統(tǒng)政治學上所說的階級問題嗎?把階級、民族問題一講出來,不但政治家,所有老百姓都會一目了然,知道應該怎么辦,而他們所談論的“民粹主義”則讓人不知所云,如墜云霧之中。但是,“政治正確”讓人忌諱“民族”概念所衍生的很多次生性問題,擔心被扣上“種族主義”的帽子;民主平等的“政治正確”讓人忌憚“階級”概念所衍生的次生性問題,擔心被扣上“馬克思主義”的帽子。結果,西方精英階層只能使用不倫不類的“民粹主義”概念,這其實是知識精英的鴕鳥政策。
除了“民粹主義”概念之外,二戰(zhàn)之后西方政治學建構起來的當代政治思想的諸多概念,比如自由、民主、人權、憲政、公民社會、合法性等,都存在概念濫用現象,概念濫用其實掩飾了政治真相,讓人生活在虛幻的世界里,產生錯覺,產生政治誤判。因此,當務之急是基于世界政治的真相而“重述”這些概念。
(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教授)
閱讀延伸
“可悲者”的勝利?
——美媒反思特朗普勝選之路
“特朗普粉”被華盛頓的精英們厭棄
《華盛頓郵報》的一篇報道檢視了特朗普的票倉,發(fā)現其支持者大多是白人男性,其中大多是農民和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藍領工人。《華盛頓郵報》寫道,這些狂熱的“特朗普粉”與支持脫歐的英國民眾頗為相似:他們認為自己被經濟復蘇和轉型甩在了后面,同時被華盛頓的精英們厭棄。這些對現狀不滿的白人藍領階層以人數優(yōu)勢把特朗普送進了白宮?!度A爾街時報》的報道也將特朗普勝選歸為“可悲者”的勝利。
精英與普通民眾的脫節(jié)
美國分析人士紛紛指出,特朗普勝利的另一個原因是美國精英群體與普通民眾的脫節(jié)。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·克魯格曼感慨道,特朗普的草根支持者大多不在乎精英們?yōu)槊绹O計的藍圖。他認為,一些特朗普的支持者在意的是傳統(tǒng)的父權文化和種族階級。
也有人認為,精英與普通民眾的脫節(jié)導致民意調查出現嚴重偏差。媒體和統(tǒng)計學家生活在由“精英階層”組成的象牙塔里,而特朗普的支持者成了“沉默的大多數”,導致民調機構在最后時刻才不得不全面修改自己的預測,讓特朗普的勝選成為意料之外。(北海)